黑土地告急 事关14亿人的饭碗
自十余年前起，杨海军就已洞察到他最熟悉的土地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他所在的黑龙江省海伦市前进乡胜利村，土地里的玉米和大豆根系无法深扎，萌生的苗儿像虚弱的病人，面色蜡黄。大雨过后，雨水无法渗透，形成一片片浅塘。即使一亩地使用五十斤的化肥，也无法恢复至父亲年轻时少用化肥时的产量。
杨海军是这片沃土上的种植大户，他的农民合作社拥有六百亩土地，这里的土壤拥有世界上最肥沃的黑色表层。他明白这片黑土地正在退化。黑土地就像生命垂危的病人，需要重新滋养和保护。这关乎着东北黑土地这个国家的粮食安全压舱石的稳定与健康。
东北黑土地，这个被誉为粮食安全的根基，是中国最重要的商品粮基地之一。中国科学院东北地理与农业生态研究所的研究员张兴义告诉我们，这片土地的耕地状况正在恶化，粮食生产能力已经下降了20%。黑土地的退化已经成为国家层面的共识，保护黑土地已经成为刻不容缓的任务。
这片土地的退化并非简单的物理变化，而是涉及多个层面的综合问题。黑土层开始变薄，这是黑土地退化的直观表现。黑龙江八一农垦大学的教授张之一曾参与两次土壤普查，他发现垦殖后的黑土厚度已经大幅减少。水土流失是黑土地退化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中国水土保持公报的统计中，东北黑土地的水土流失面积占据了总面积的五分之一以上。这种流失主要来自于坡度较陡的耕地，特别是在雨季，大量雨水冲刷带走肥沃的黑土表层。侵蚀沟的出现更是加剧了水土流失的严重性，这些沟道侵蚀让耕地变得支离破碎，严重影响了农业机械化耕作。这些沟道的数量正在迅速增加，成为东北黑土地上的一大难题。
这场黑土地的保卫战关乎着亿万国人的饭碗。我们必须行动起来保护这片肥沃的土地。学术界和部门正在积极采取措施减缓黑土地的退化速度如制定黑土地保护法等。同时农民们也在努力改变耕作方式以降低水土流失的风险。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让这片土地重新焕发生机为国家的粮食安全做出贡献。经过深入调查与研究，水利部于2021年在东北黑土区揭示了令人担忧的数据：侵蚀沟数量已达60万条，耕地中的侵蚀沟更是高达49.5万条，导致超过500万亩耕地受损，相当于47万个足球场的面积。其中，绝大多数侵蚀沟是发展中的长度不断增加、面积不断扩大的发展沟。
除了水蚀，风蚀也是影响东北黑土地农田土壤变薄的重要因素。在干旱的西部区域，风蚀现象尤为严重。据中国科学院发布的《东北黑土地白皮书》显示，风蚀影响面积约占黑土地面积的11.1%，年均风蚀厚度达到0.5至1.0毫米，占黑土地总侵蚀量的近两成。
在吉林省西北部的松原市乾安县丙字村，近30年来多次遭受旱灾的侵袭。原第一书记蔺向志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每年播种时，大风常常将刚播的种子吹走，甚至把出土的幼苗连根拔起。他回忆说，早年村里的黑土层较厚，种地时甚至不需要使用化肥。当他来到丙字村时，部分农田的黑土层已经薄得只剩下10多厘米。
黑土地退化的另一明显迹象是土壤肥力下降，即所谓的“黑土地变瘦”。这主要是由于土壤有机质的降低。有机质是土壤质量的核心指标，它决定了黑土地的肥沃程度。当有机质含量下降时，黑土层的颜色就会变浅，失去原有的营养。
据《东北黑土地白皮书》统计，近60年来，黑土耕作层土壤有机质含量下降了三分之一，部分地区甚至下降了50%。这一下降的趋势并非平稳，而是随着黑土地的开垦而加速。刚开垦时，有机质含量迅速下降，之后进入相对稳定期。
长期的耕作，尤其是机械化耕种，还会导致黑土地变硬。种植大户杨海军表示，多年来一直使用旋耕整地的方法，旋耕较浅，导致土壤交界处越来越硬。这就是犁底层的形成。
不合理的耕作是导致黑土层变薄、变瘦、变硬的根本原因。黑龙江省黑土地保护利用研究院院长刘杰表示，黑土地在农业生产中不断地被索取，加剧了土地的退化。如果不加以保护，未来的农业生产将会受到影响。
从最初的土地利用到现在的保护与利用，人们开始意识到黑土地保护的重要性。国内学术界也转变了研究方向，开始如何保护黑土地。在感受到土地退化的初期，许多农民像杨海军一样感到束手无策。但现在，保护黑土地已经成为国家层面的共识。
为了更有效地保护黑土地，2021年6月，农业农村部等7部门联合印发了《国家黑土地保护工程实施方案（2021-2025年）》，提出了多种有效的治理模式，要求东北适宜地区积极采用。这些治理模式包括以秸秆粉碎、有机肥混合深翻还田结合玉米-大豆轮作为关键技术的“龙江模式”，以及以免耕少耕秸秆覆盖还田为关键技术的“梨树模式”等。这些治理模式旨在恢复和提高黑土地的肥力与质地，确保国家粮食安全的基石黑土地的持续与健康发展。这些由科研机构深入的黑土地保护模式，是过去几十年试验与研究的结晶。
中科院的专家们，正致力于保护性耕作研发基地的工作。张旭东研究员团队成员在采集土壤剖面标本和深层土壤样品，他们的努力是为了更深入地理解这片土地的需求。
谈及土壤科学，英国洛桑试验站总是被频繁提及。这座农业研究所自1843年起就进行着长期定位试验，其目的在比较不同有机、无机肥料对作物产量的影响。如今，一些试验已经持续超过170年，积累了大量宝贵的数据和样品，为解答土壤肥力、生态环境质量等问题提供了有力支持。在东北典型黑土区的海伦，中科院建立了一座农业生态试验站，长期研究黑土地的变化规律。韩晓增研究员在这里进行的长期定位试验，为黑土地保护利用技术提供了有力的理论支撑。
韩晓增在黑土地保护利用技术时，发现了过去长期定位试验的价值。他提出了肥沃耕层构建技术，其核心在于将秸秆和有机肥深混到土层中，形成一个深厚肥沃的耕作层。这项技术成为了后来的“龙江模式”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实际应用中，农田的产量得到了显著提升，农民们亲身感受到了这项技术的价值。
保护性耕作，起源于北美，指的是播种后地表作物残留物覆盖率不低于30％的耕作措施。在美国的黑风暴之后，保护性耕作得到了广泛的重视和应用。中科院沈阳生态所研究员张旭东也开始筹备关于保护性耕作的长期试验点。他们认为，在干旱的东北黑土区西部，保护性耕作能够保护土壤不受风蚀和水蚀的影响，提高土壤有机质含量。
张旭东及其团队在吉林省梨树县建立了保护性耕作研发基地，通过长期定位试验，提出了几项具体的技术模式。这些技术模式的应用，使得土地产能得到了显著提高。此后，梨树县的保护性耕作被写进了《国家黑土地保护工程实施方案（2021-2025年）》。
除了提高产量，对于东北中低产量田的改良也是黑土地保护的重要环节。白浆土的改良就是其中的一项重要任务。黑龙江省黑土保护利用研究院的王秋菊团队经过长期研究，得出了有效的白浆土心土改良培肥技术模式。这项技术模式的核心是在保证白土黑土位置不变的前提下，用机械打破白浆层，加入培肥物料，从而大大提高白浆土的产量。
在科研机构提出黑土地保护技术模式的过程中，专用机械作为技术实施载体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有的黑土地保护技术模式都需要有配套的专用机械才能得以实施。例如，韩晓增的肥沃耕层构建技术需要使用机械进行深混作业，张旭东的保护性耕作技术也需要配套机具来实现地表作物的残留物覆盖。这些专用机械的研发和应用，为黑土地保护技术的推广和应用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这些黑土地保护技术模式的提出和应用，是科研机构和专家们长期努力的结果。他们通过长期的试验和研究，积累了丰富的数据和经验，为黑土地的保护和可持续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秸秆覆盖地表并免耕，对传统的播种方式提出了挑战。传统的播种机在这样的农田里无法施展，必须使用专门的免耕播种机才能完成任务。
关义新分享了国产免耕播种机的研发历程。从2007年开始，他和他的团队致力于研发适合国内环境的免耕播种机，经过不懈努力，目前已有二三十家公司生产此类机器，预计市场保有量将在2022年超过8万台。
在黑龙江，农业科学院在研发白浆土心土改良培肥技术的也推动了相关土壤改良机械的研制。该技术的推广面临一些困难，主要是因为相关机械造价高昂，且不在农机补贴范围内，主要只有大型国营农场能够承担白浆土心土改良培肥技术的实施。
保护性耕作技术在推广过程中，也遭遇了农民的疑虑和争议。许多农民对于新技术持怀疑态度，担忧秸秆覆盖会导致病虫害等问题。专家表示，经过长期试验，并未发现严重病虫害情况，且美国、巴西、阿根廷等地已经成功实施保护性耕作几十年。
蔺向志在推行保护性耕作时遇到了不小的阻力。村里的农户习惯了传统的耕作方式，对新的保护性耕作方式持怀疑态度。为了让农民接受新耕作方式，蔺向志承诺产量保障，并在实践中逐渐赢得了农民的信任。当农民看到保护性耕作带来的显著增产效果后，疑虑便逐渐消失。
尽管保护性耕作长期看来能够提升土壤质量和有机质含量，但在刚开始实施时，产量提高可能并不明显，甚至与过去持平。这也导致一些农民对保护性耕作的价值产生怀疑。沈阳大学的汪景宽教授表示，保护性耕作需要时间去适应和融入当地的农业环境。有些地方刚实施时效果不明显，但长期来看是有益的。
对于黑土地保护，还存在许多争议和矛盾。例如，秸秆覆盖地表可能会影响地温和种子发芽出苗。对此，张旭东团队研发了新的技术以适应低温冷凉、土壤粘重的地区。他们的目标是找到一种能在所有场景下都实现增产增收的保护性耕作技术。
一系列黑土地保护计划和方案已经启动。要让农民真正接受新技术，关键在于能否实现增产增收。农民对新技术的接受程度取决于其是否能带来实际的经济效益。科研人员和政策制定者需要努力确保新技术在实际应用中能够带来显著的增产增收效果。在广袤的中华大地上，蕴藏着一片珍贵的土地黑土地。它是我国的重要粮食生产基地，为了确保其可持续利用，国家于2021年印发了《国家黑土地保护工程实施方案（2021-2025年）》，旨在保护利用这片沃土。实施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黑土区的保护任务仍然任重道远。在东北黑土区，科研人员正在进行长期定位试验，以获取黑土地保护的重要数据和理论支撑。这些试验并不容易坚持，需要克服诸多困难。张旭东先生，在梨树县租下了农田作为研发基地，与农民合作社紧密合作，历经多年，见证庄稼长势的变迁，深切感受到农民态度的转变。为了让保护性工作持续进行，中科院或许会在未来出资长期流转这块土地。即便有了这样的举措，在实际推广黑土地保护模式时仍面临诸多挑战。
即便是在已经承担保护任务的地方，推广工作也并不容易。以梨树县为例，虽然因“梨树模式”而知名，但核心的保护性耕作并未在本地全面推开。负责保护性耕作技术推广工作的郑铁志先生从2006年开始就在吉林省致力于此工作，但直到近年，才真正找到一些应用的农田。调动农民的积极性是一大难题。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虽然极大地促进了生产力发展，但在黑土保护方面，包产到户形成的“斑点田”模式却成为大规模保护的阻碍。农民更关心的是短期回报，而非土地的长期可持续利用。
地方政策上的矛盾也让农民难以应用真正适合当地生态的黑土地保护技术。不同的技术部门可能推广不同的技术模式，如果没有统一的规划，会导致农民选择技术模式的盲目性。秸秆综合利用方面的政策矛盾也为黑土地保护技术的推广带来了挑战。一方面要实施保护性耕作，另一方面又要将秸秆用于饲料和能源发电，导致秸秆资源紧张。地方对于禁烧秸秆的严格管理也影响了秸秆覆盖免耕的推广。
好消息是立法工作正在加快推进。全国人大常委会已经启动黑土地保护法的立法程序，旨在通过法律手段解决一些瓶颈问题。黑土地保护者对此呼吁已久，他们认为只有通过法律手段才能真正解决黑土地保护的难题。张兴义先生表示，一些保护措施需要在耕地中开展，而这可能会涉及到承包者的利益冲突和法律问题，一部黑土地保护法能够破解这些难题。这一法律的出台无疑将为黑土地保护提供强有力的法律支撑，确保这片珍贵的土地得到应有的保护和利用。在华夏大地的广袤田野上，关乎耕地的保护问题一直是国家层面的重要议题。为了加强这一领域的法制建设，国家已相继出台了《土地管理法》、《耕地保护法》等一系列法律，为土壤污染防治和水土保持提供了坚实的法律支撑。而在针对黑土地保护的特定领域，地方性的法规也陆续登场。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吉林省于2018年率先制定了《吉林省黑土地保护条例》，开创了中国黑土地保护法规的先河。紧随其后，黑龙江省的《黑龙江省黑土地保护利用条例》也在2021年12月正式通过，标志着我国黑土地保护工作在法制建设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全国人大代表、吉林省政协副主席郭乃硕多次强调制定黑土地保护法的重要性。在2021年的全国两会期间，郭乃硕指出，虽然我国已有一些与黑土地保护相关的法律法规，但尚未从国家层面制定专项法律。他强调，现有的法律规范大多散落于不同层级和领域，对于黑土地的核心定义等问题，由于缺乏立法规范，一定程度上制约了黑土地保护工作的深入进行。为此，郭乃硕积极建议从国家层面出发，以专项立法的形式，统一规范黑土地保护的相关概念、制度和技术措施，推动黑土地保护工作的法治化、专业化和科学化。
针对黑土地保护法草案二审稿，农业专家汪景宽认为，其中关于黑土地的概念界定尚需明确。他提议将范围具体界定为东北三省及内蒙古自治区东部四盟市，即兴安盟、呼伦贝尔市、通辽市及赤峰市。汪景宽强调，如果区域划分不清，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社会矛盾，并且无法实现全域保护东北黑土地的立法目标。
另一位专家张兴义则认为，当前的黑土地保护法草案在约束性方面还不够强。例如，第三十条规定的对于农业生产经营者未尽到黑土地保护义务的处罚措施相对较轻。张兴义建议，除了不发放相关补贴外，还应采取更刚性的措施，如收回承包权等。
国家应加强黑土地保护法的制定与实施。除了明确相关概念和范围，还应加大支持力度，增加长期投入，以确保黑土地保护工作的持续性和效果。毕竟，黑土地的保护带有公益属性，只有得到足够的支持和补偿，才能确保当地的积极性和持续投入，从而真正实现黑土地保护的目标。